第二百八十五章 噩梦

　　在那层污染黑泥下，是密密麻麻蠕动的无数红色小虫，它们疯狂啃噬着希曼白骨森森的残躯，而同时又组成一种奇特的血肉组织，为他维续生命。
　　但程深看到的画面却是直接透过这般猎奇的表象，接收到那些红色小虫散发出来的强烈信息素。
　　怪奇，
　　扭曲，
　　疯狂，
　　不可名状。
　　种种混乱的信息猛然冲击着程深的意识，让他的感知似要被撑爆一样！
　　立即收回精神触觉，程深的意识形体在半空一阵不稳定的波动，片刻后，才逐渐变得平缓。他在那股狂乱的信息流冲击中捕捉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正是那具神明遗骸残留的力量！
　　程深没敢多看，就连他本体的精神强度都无法隔着记忆画面直视那具古老神明的遗骸，更别说他眼下这道脆弱的分识。
　　若不是残留在希曼身上的力量不及那具遗骸的万分之一。
　　程深在看到他真身的一刻恐怕就直接崩溃了！
　　“荒村的病鬼源自于那具神明遗骸……？”他心思沉淀下来，继而想到，“荒村起源于一支来自旧日之城的流民，也就是说真正的源头还是那座城……”
　　“那具遗骸究竟出了什么变故，会让城中的居民变成这副模样……那群无信者到底做了什么？！”
　　回想起那种感觉他仍感到心有余悸。
　　意识沉落。
　　程深渐渐感受到虚无的灵魂被一层冰冷而紧密的物质包裹起来，血液的流动、齿轮间交错发出的嘎吱轻响，嘈杂声有一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感知。
　　而后又猛然收敛。
　　嗡！
　　程深脸上一双已经全部换成晶体的眼眸亮起。
　　咯吱！
　　他从手术台上坐起身，浑身下上至少有十几个部位传来金属摩擦声。这一次的改造手术，是彻底将他的身体零件换了个遍，神化程度已超过85%！
　　除了心脏和大脑这两处重要结构，这具身躯的其他器官，基本都已经更换成了特殊的神化部位。
　　但这种神化部位，跟常规意义上的傀儡部件还不相同，而有些像是血肉魔傀那种，血肉与机械共生的一种奇特状态，不过神化技术显然更加完备。
　　程深不禁怀疑，他获得的那份残缺的血肉魔傀资料，是否本就是神化实验的一个研究分支？
　　他没有过多思考此事。
　　打开个人面板。
　　这具新更换的身躯各项属性都令他十分满意。
　　希曼也是下了血本，将他以前一直都不舍得用的优秀神化部位，都集中改造在了程深身上，将他这具原本只是普通人的身体，改造到了首领层次！
　　比起他本体的实力自然是还差得极远。
　　但在这里足够用了。
　　“你醒了！？”
　　程深还在熟悉这具新身体的功能，就听到希曼惊喜的声音响起。
　　他的造型已经恢复原状，身上那可怖的画面都重新被一层厚厚的白布条包裹起来。
　　程深也没有再感知到那种令他发狂的力量。
　　那不起眼的布条，就仿佛是能隔绝掉神明力量影响的神器，不过，程深更多还是想到那层被希曼覆盖在体表的污染黑泥，心底不由多了几分猜测。
　　“你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一种……一种……独特的感受！？”
　　希曼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没有。”
　　程深摇了摇头。
　　“没有！？”
　　希曼呆愣片刻，沉闷的声线猛然拔高，病态如他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会没有变化呢？怎么可能没有变化呢？你一定是遗漏了什么关键！”
　　他就要扑上来。
　　“你躺下！我帮你仔仔细细再检查一遍身体！”
　　铮！
　　程深一条布满黑色线条的手臂上，猛然延伸出一截锋利刀刃，刀锋对准了希曼，那冰冷的气息让他脚步顿时停在原地。但希曼的眼神却逐渐疯狂。
　　“谁告诉你神化实验成功一定发生变化的？”
　　程深开口说道。
　　这句质问让正接近暴走边缘的希曼微微一愣。
　　“没有人……可是，可是……”
　　他喃喃道。
　　神化改造实验突破70%的门槛已经卡了他们这一代的炼金师无数年，他们将能想到的办法都用过了，消耗的实验体更甚至可以用尸山做计量单位！
　　但确实从来也没有人告诉过他们，只要突破这个门槛，就一定会产生独特的变化啊？
　　希曼陡然泄气。
　　他此时还没有想到是因为程深自身情况特殊的缘故，毕竟，魔魂千身这种秘法，本身就不是多么常见的东西。
　　而同样能做到这点的寄生妖灵更是珍稀无比。
　　希曼做了几十年研究，面对过无数只会引颈待戮的实验体。
　　他的思想和认知却也被局限在了这个领域内。
　　“你们研究神化实验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程深再次发问。
　　“是为了实现意识形态上的永生……”
　　希曼下意识答道，而后，他眼神冷静下来，像是忽然想通了问题的关键。
　　“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改造的还不够彻底！”
　　他笃定道。
　　没错，程深的实验结果虽然打破了他们多年以来的瓶颈。
　　可归根结底也只是达到了85%的神化程度。
　　还不到100%！
　　还没有达到引起质变的关键桎梏！
　　“你能不能留下来！”想通这一点的希曼顿时眼神火热的说道，“我会向领主大人请求，赦免你在这里犯下的所有罪过，只要你能继续当实验体！”
　　“相信我！这项实验一旦成功，绝对将颠覆这个世界的一切规则体系！
　　而你将有希望成为新时代中的第一位神祇！”
　　他狂热的就像个邪教信徒。
　　不对，应该把像字去掉，他的所作所为完全担得起邪神信徒这个称呼。
　　“不可能。”
　　程深想也没想的就果断拒绝了他。
　　他清楚自己的情况，当然明白眼下希曼看到的希望不过是假象，何况从其他各方面而言，程深都有无数个充分的理由拒绝他。他可不会当小白鼠。
　　“你可以试试强行留下我。”
　　看到内侧房间里晃动的人影程深平静道。
　　铮！
　　那从他小臂中伸出的刀锋蓦然收回，程深旁若无人的活动起身躯，接受神化改造后，他的意识与这具身躯的排斥程度再次加深，行动都有些滞涩。
　　那种以第一人称操控傀儡的感觉也变得越来越明显。
　　好在，程深以前玩的第一人称视角的游戏也不少，而且平时操控侦察者守卫也是这种模式。
　　能很快适应。
　　希曼望着程深的身躯乌黑眼珠中涌现出渴望。
　　他犹不甘心，沉声说道：“你只要躲藏在我这里一段时间！我需要观察你的身体数据，至少要让我知道这次实验成功的关键问题是出现在哪里！”
　　这个条件自然也是程深不可能答应的。
　　但他也没直接回绝。
　　事实上，若不是刚才目睹了希曼真身的恐怖真相，他此刻已经动手，用自己的手段逼问他想了解的情报了，哪还会站在这里跟他慢条斯理的交谈？
　　至于说恩将仇报？
　　前提是。
　　对方确实是心存善意的帮他治疗伤势。
　　而希曼之所以帮他，还不是因为他抛出了对方感兴趣的信息。
　　再者。
　　他帮自己进行改造的目的可也没善良到哪去。
　　“我想多了解一些关于那座病村的情报。”程深直接岔开话题，“正如我一开始说的，我要去那里并不是为了引起你注意，而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你帮我了解的越详细，假如你有条件，我也会尽可能的帮你完成。”
　　“病村……”
　　希曼顿时表现出强烈的挣扎，在神化实验和自身的执念之间，他陷入了两难抉择的境地。
　　半晌，希曼终于做出决定，他放下了手里紧攥的手术刀，情绪复杂道：“你真的要去那里？”
　　程深用平静的目光回应了他的问题。
　　“那个村子已经被噩梦笼罩……”希曼话刚说到一半，忽然闭上嘴，像是顾忌什么似的，他小心翼翼的看向四周，继而道：“我无法透漏太多的信息。”
　　“是魔鬼的诅咒？”
　　程深回想起他在祭神殿里抓住的那个怪人，对方也是刚要开口，就被一股未知的力量反噬致死。
　　希曼没有回应。
　　仿佛他只要提及就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麻烦。”
　　程深暗自琢磨着，若是自己突然出手，控制住希曼，阻止对方释放那些红色小虫，再通过灵魂剥离术等手段瓦解掉那魔鬼的限制有几成的可行性…
　　最后。
　　他还是打消了念头。
　　不说灵魂剥离术是否对魔鬼的限制有效。
　　单单是那股来自神明遗骸的力量，就不是单靠他这具分身可以应对的，贸然动手除了以鱼死网破的局面收场，打乱他的计划外，并没有任何好处。
　　“我可以告诉你关于那里的几条禁忌。”
　　希曼开口道。
　　“什么禁忌？”
　　程深本已经做好离开的打算。
　　“天黑后不要出门……听见歌声不要靠近……不要进入任何没有窗户的屋子……最后，最为重要的一点，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你在那里遇到了我！”
　　希曼缓缓道。
　　“哼……”
　　他似乎有避免魔鬼诅咒生效的办法，但是代价极大，每说出一句话，他身体里都会渗出大量的污浊体液，转眼间他刚换的布条就又被完全浸透了。
　　“遇到你？”
　　程深琢磨着希曼这句话的含义。
　　相同的话，他也在那个被他干掉的超凡者口中听到过。
　　不过对方提到的地方是在旧日之城内。
　　“噩梦……”
　　程深若有所思。
　　“难道，在旧日之城内存在着某种源自噩梦的力量，会将过去的人或事物重现？而荒村也是旧日之城的一部分，也已经被这种莫名的力量波及……”
　　他看了看希曼，对方眼神虚弱的摇了摇头，显然是无法在为他提供任何情报了。
　　“说出你的条件。”
　　程深说道。
　　希曼提供的这几条禁忌如果属实，确实对他有很大帮助，这是独立在之前恩怨上的人情，程深虽然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厌恶，可也不想亏欠于他。
　　“说实话，我不认为你能做到……”希曼眼神中透露出仅有的人性，“如果你可以找到我妻子和女儿的灵魂，请将她们带走，或是…送她们彻底解脱。”
　　“……明白了。”
　　程深点点头。
　　他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那对尸傀是对希曼很重要的人，现在得到这个委托并没有太超出意料。
　　“你带上这个。”
　　希曼随后又给程深提供了一项支持，他取出一件银白色的连体长袍，“这件衣服能避免你在城堡内受到风暴领主的感知注视，你……自求多福吧。”
　　他似乎也清楚程深接下来要做什么。
　　程深那张已经有一半部分被改造成金属的脸皮上，扯出一丝僵硬笑容。
　　“既然如此，
　　我们现在也应该算是半个合作伙伴了。”
　　希曼转身看着他，面对他话中赤裸裸表达出来的含义没有任何畏惧，“我帮助了你，也可以随时的揭穿你，你想用这件事来威胁我可还不够格。”
　　“我怎么会威胁你呢，你我现在可是托付了身家的合作伙伴。
　　别担心，我也只是需要你的一点小小帮助。”
　　程深说道。
　　“我绝不会在这座城堡里为你出手。”
　　希曼警觉道。
　　“不需要，你只要告诉我其他的炼金师都擅长哪方面，有什么弱点……
　　另外我看你的实验室也有不少好东西……”
　　程深语气轻松。
　　很快，一道包裹在绣刻着银白长袍中的高大身影，悄无声息的推门离开了实验室。
　　程深两颗新换的眼球，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好似两个明亮的灯泡。
　　“有意思，这些炼金师里居然还有一名地精机械专家……也是，地精一族，本就是祭神殿圈养的奴隶，他们的人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什么意外。”
　　程深回忆着希曼给他提供的一份名单。
　　其中，最先引起他注意的，就是一名地精族的疯狂科学家。
　　那家伙也许是被关在地下太久了思想已经完全扭曲，转身便投入了祭神殿的阵营，而后几经周转被卖到了风暴城堡，在这里混的还挺不错的样子。
　　“就是你了。”
　　程深脚下不带丝毫声音的走向七号实验室。
　　咚咚！
　　他伸出漆黑的手掌敲响房门。